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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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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

幹茶葉在滾燙開水裏逐漸綻放。

新嫩的綠芽沈底,透明玻璃水壺在廚房燈光下折射出一條粼粼光波。

歸要守在一旁,看得出了神。

就說比她多吃了幾十年飯的人都猴精著呢,其實早就知道孟聿崢上午來找她的事兒,揣在心裏裝傻,楞是沒表現出來,演技精湛逼真,連她一心理學的都沒能觀察出一點兒異常的微表情。

還是學藝不精。

她遞上一壺新茶的時候想。

客廳有陣陣交談聲,是顧崇敬與孟聿崢在說話。

顧崇敬特意換了睡衣,穿戴整齊地坐在沙發上。孟聿崢那個登徒子,在長輩面前將平時的浪蕩收斂得幹幹凈凈,說話將就著外公,手肘搭在膝蓋,松閑交握,談吐得體。

難得正經。

大家族裏浸潤出來的孩子,最為尊師重道。饒是素日裏行跡再混不吝,場面上該有的禮儀教養都得周全,也就是到了這種時候,才將他與身邊同齡人的差別顯現出來。

孟聿崢腦子轉得快,也向來混得開,一問一答之間,時不時哄得顧崇敬發笑。

顧崇敬問的都是歸要早熟知的情況,信息學國家隊、京大宏基、國獎、拿過世界第一、參與過國家重點項目……

少年英才,幾道榮譽落下來,顧崇敬聽得不住點頭。

是在後來猜出對方是孟氏集團的小少爺,神情才略有凝滯,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。

歸要年紀不大,心思還沒顧崇敬那麽深,亦或者當局者迷,即便感知到顧崇敬有顧慮,也依然想不出個苗頭。

僅淺顯地以為是孟氏樹大,外公怕她抱不住。

“小孟京城來的,那現在住哪兒?”

“這附近一家酒店。”

這倒是在顧崇敬意料之外:“嗬,大過年的一個人住酒店?”

歸要懷疑孟聿崢這混蛋就是故意的,她看見他在外公面前擺出一個略顯無奈,不怎麽在意的姿態,然後弄著招人心疼的口吻,道:“往年也一個人,我家都是大忙人,過年沒一個待在家裏,習慣了都……”

話裏多多少少有點賣慘的意思了。

都到這份兒上了,顧崇敬不可能不明白,心裏直笑這臭小子心思太明顯,於是順勢便接住了他的話:“那正好,明天就是除夕了,小孟幹脆今年跟咱們過個年,正好老頭子我也愛熱鬧……今晚也別回去了,就留在這兒,別客氣,要要這些年還沒一個能領回家的同學。”

孟聿崢答應得特爽快。

顧崇敬又轉頭對歸要道:“要要,去收拾收拾客房。”

一旁的歸要微微滯住,看了看外公,又看了看不要臉地揚著笑的某人,大腦迅速得到一個滿意的情緒反饋——她覺得她是願意的。

低眉,壓住笑,輕聲回了個哦。

顧崇敬看了看時間,指向晚上十點。

早過了該睡覺的時間,他起身:“時間也不早了,你們倆記得早點休息,外公得先歇了,醫生說我這身體不能熬夜。”

歸要步進房間準備替外公重新熱了水袋放進被窩裏,剛進去就被推出來,說別晾著你同學,這些事兒我自己也能做。

孟聿崢就立在她三步之外,一言不發地望著她笑。

這是她方才領著他回家之前根本沒想過的可能,或者說,是她意料之外的驚喜。

幹凈的棉被放在衣櫃最上面,孟聿崢輕而易舉地拿了下來。

扔在床上後,歸要本想盡地主之誼替他鋪好,誰知道他忽然截住她的手腕,低道:“我自己來就行。”

手腕倏然被溫熱圈住。

男生手掌寬闊,細白的手腕那一刻竟被他握得嚴嚴實實。

客房的燈光不怎麽明亮,待久了傷眼睛,她感受到男生手下控制的力道,怔然望去,孟聿崢背對著燈光,幾許朦朧模糊,不真實得恍若她做了一場夢。

房間很小,很小很小。

孟聿崢這麽高的個頭擠進來已經顯得拘束,更何況還加上了歸要。

深夜靜寂,兩個人,身後就是床。

這個認知背後絕對不是什麽幹凈的事兒。

她能清晰感受到體內有一股熱意迅速蔓延到脖子,直通臉頰與大腦。

十八九歲的女孩子不比同齡男生的強悍猛進,歸要這一次是真裝不下去了,被他一直這麽抓著,終於露了怯,別扭地掙紮起來,妄圖擺脫他。

誰知孟聿崢逗弄她的癮兒上來了,更不饒人,使壞耍橫著再次用力,她一個不留神,更往前了一寸。

她錯愕地睜大眼,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,又乖又兇的。

跟他較勁兒的後果就是自掘墳墓,這下她不僅沒掙脫,連另外一只手都被迫抵上了他的胸口。

實在掙脫不開,她幹脆放棄,擡頭,忍不住輕罵他:“孟聿崢,你流氓!”

兩個人靜靜相望。

空氣膠著而詭異暗味。

他被罵了也不生氣,眼底有淡淡的笑意,仿佛危險的黑洞一般要將人吞噬。

耍流氓麽,要耍便耍到底。

他孟聿崢什麽人?從小到大在別人嘴裏就不是個好東西。他哪裏在乎,現在沒把姑娘摁在床上都算他仁慈。

歸要仰頭瞪他,那張櫻唇在昏朦燈光裏特別誘人,罵他的時候吐息拂過下顎,叫人莫名想起那次在周譽辦公室見到她的時候,也是這樣。

那段時間陳朔在宿舍裏研究女孩子的口紅,琳瑯滿目,看得人眼花繚亂。孟聿崢當時閑得發慌,隨便瞥了一眼,看中一個挺自然的色號,便說那個挺好看的,送你家姑娘應該能成。

事實證明,孟聿崢眼光確實不錯。

那色號是當下最流行的豆沙粉,女孩子好像都挺喜歡這種……又自然又明媚的東西。

自然且明媚。

那是孟聿崢最初給歸要的唇瓣色彩定義的形容詞。

都說瞧別人時,第一眼望向哪裏,就能知道對方是個什麽貨色。

若是先看對方眼睛,那麽此人極有可能是個真誠的人。

但如果先看對方嘴唇……

色狼!

孟聿崢現在瞧她的眼神特別不對味兒,手也虛虛半搭在她腰間骨。

歸要羞極,一把推開他,孟聿崢這次沒防備,被推倒在身後的床上。

恬不知恥的笑音從身後傳來,歸要直接兩三步躲進了自己房間裏。

餘感如此強烈,是隔了好一會兒才控制住自己不去想這事兒。

冉冉的消息彈出來,是在向她分享自己家裏布置的新年裝飾,幾顆大大的金色鈴鐺掛在電視墻,紅色福字映襯著毛茸茸的小飾品。

她發來一段很長的語音,語氣是控制不住地開心:“要要你知道嗎?我今年特別開心,特別特別特別特別開心!”

這段語音之後再沒有後續,冉冉純粹是為了發洩,沒解釋她為何無緣無故地這麽開心,而歸要也沒有告訴冉冉,孟聿崢今年來了望城。

你知道那種感覺嗎?

你高中暗戀了三年的男生,出現在你的生活,而此刻,他就睡在你隔壁的房間,明天早上一起床便能見著他,你們還能一起跨年。

在此之前,她根本不敢想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。

今年一定是個好年。

歸要那一夜睡得特別好。

而另一邊的孟聿崢,卻並沒有這樣的純情。

孟聿崢做了個夢,夢見了歸要。

反正不是什麽好夢。

兩個人搖搖晃晃顛顛倒倒,如同墜落的蝴蝶。她似蛇妖一般纏住他,摟著他的脖子抵著他的額頭,低頭與他接吻,汽著眼細著聲喘著息,叫他“阿崢”。

那聲音動了情,柔婉動聽,特別招人稀罕。

孟聿崢的呼吸漸漸急促,身子發熱,只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身體裏。

翻來覆去地纏綿一整夜。

孟聿崢清晨醒過來後,總感覺不對勁兒,突然想起了什麽,一個激靈,直接從床上翻起身,看看褲子,又看看被子。

幸好。

他又倒了回去。

掌心蒙著眼,又在那兒不要命地回味了一會兒,吃吃笑出聲來。

阿崢。

沒人這麽叫過他。

這稱呼從她嘴裏念出來,真他媽帶勁兒。

手伸向一邊的手機,早上七點。

差不多得起床了。

幾分鐘後,孟聿崢拎著外套剛步出房間,就看見在夢裏跟他廝混了一夜的姑娘從他跟前慢悠悠地經過,那一抹幽香刺得他瞬間來了神。

姑娘起得比他還早,穿著一件長長的水粉色羽絨服,嬌俏脫俗到與他的邪惡夢境完全反差。

他定眼看她,看她恢覆冷靜,頭也不擡地走到門邊穿鞋。

他問了句:“哪兒去?”

歸要低頭系鞋帶,不知是對昨晚別扭還是生氣,好半天沒理他。

他也不著急,等著。

歸要果然還是開口:“年夜飯差點兒東西,我去超市。”

“你等我會兒,我跟你一起。”

歸要駐足下來,看他。

這時候一直被無視的坐在陽臺邊安樂椅裏的顧崇敬終於發話了:“沒事兒,你讓她去,不是特別重的東西。”

聞言,歸要特聽話,沒給他反應的時間,轉身就出了門。

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,走之前他看見那姑娘似乎笑了。

顧崇敬卻笑得像只老狐貍,歸要走後,等到孟聿崢洗了把臉出來,才對他招招手:“來來來,小孟坐過來。”

孟聿崢可不傻,老人家那模樣那架勢,一看就是有話要說。

昨晚二人淺談過,孟聿崢知道顧崇敬本質上是個十分隨和的老人,不然也養不出歸要這麽溫和堅韌的姑娘。

孟聿崢走過去,提了提褲腿,在老人家跟前坐下。

顧崇敬笑咪咪地看著他,坦言:“真喜歡我們家要要?”

剛剛他可看得一清二楚。

小夥子看著這麽大個兒,又穩重又有成算的,還挺粘人。

孟聿崢摸了摸後頸,沒否認。

顧崇敬又道:“昨晚我問你那麽多,你事無巨細地都告訴我了,怎麽也不知道反問回來?”

孟聿崢笑,知道顧崇敬這是在套他話,想問他怎麽想,看他怎麽做。

可最後也只簡單回了句:“不合適。”

好一句不合適。

安樂椅搖搖晃晃的,顧崇敬也跟著搖晃。

望著天花板,顧崇敬想了很多。

而最多的,還是歸要過得最不好的那幾年。

他想起他那從小性子就惡,怎麽也管不住的二女兒顧臻,也想起那幾年,歸要忍著不吭聲,從沒來他這兒哭過一回,他一直被蒙在鼓裏,以為至少有個敦厚的二姨夫監管,歸要總不至於過得太差,可還是後來高二的時候,顧崇敬臨時抽空去看看她,才知道二姨夫早已經被調去外地工作,這丫頭,連吃飯的生活費都沒了。

那幾年,錢成了歸要生活裏最大的難題。

沒錢買資料,沒錢參加補習班,寒暑假兼職賺來的錢省吃儉用到最後還是不夠,遠遠看著瘦瘦小小的一只,特別招人憐。

作為外公他總是心疼,也總是覺得自己無能為力。

那時候重心都在她外婆身上,但就是那一次,特別想把這丫頭接回自己家裏,想著日子難是難點,但好歹不憋屈。可沒想到,還沒等到他和外婆商量好,外婆就先他而去。

再後來,他身體也不好了,聽說要要想考京大,又怕拖累她……

所謂父母之愛子,則為之計深遠。

他家的要要沒人替她打算,卻還是走了很遠很遠。

可這些情況能對孟聿崢說麽?

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他,他說不得。

即便他確定過孟聿崢實質不是個浮浪的年輕人。

良久,他還是嘆了一口氣,什麽都沒提,只鄭重了神色,緩緩道:“我家要要性子倔,你不許欺負她。她有她自己的路,你也不要影響她。”

顧崇敬隱晦強調道:“再也喜歡也不能。”

孟聿崢聽著這堆莫名其妙的警告,沒說話。

只是像是明白了些什麽,收了笑,起身,踱步在顧崇敬正跟前,然後蹲下去。

凝住老人的眼神忽然變得很深很深,陽臺外的花花草草昨夜凝了一層霜,此刻已經慢慢融化。

他單手搭在腿上,啟唇。

不知聽見什麽,顧崇敬的神色陡然一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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